吴希是一个“深二代”。2020年以前，她总是随身携带港澳通行证、八达通和充足的港币，一到周末，她便“过关”去香港“大扫货”，衣服、包、奶粉、保健品，总能有所收获。

在香港油尖旺区工作的罗闲殊却最爱“北上购物”。从2024年开始，他几乎每个周末的早上都会从离家最近的地铁站出发，只要坐1个小时的港铁，就可以到达深圳的罗湖口岸。

“早上从香港坐港铁来到深圳，中午先去商场吃饭、喝奶茶，下午再去逛Costco或者盒马。”罗闲殊告诉记者，深圳的美食“平靓正”（物美价廉），“22寸的行李箱必不可少，每次都能满载而归。”

事实上，“港人北上”的消费热潮，自2023年2月香港与内地全面恢复通关之后便不断升温，为大湾区多个城市贡献了源源不断的消费“活水”。其中，与香港仅有山水之隔的深圳，无疑成为了最大的焦点。

深圳口岸数量全国第一、通关量占全国四成、城市密度全国最高、金融基础设施布局完备，是来华人员的重要入境地。2024年，经深圳口岸出入境的人员就超2.4亿人次，其中，港澳台居民超1.56亿人次，同比增长48.4%。

从最初的单向跨城到如今的“双向奔赴”，“深港融合”的背后，不仅仅是粤港澳大湾区交通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，还有港澳与内地支付方式的“丝滑”衔接。

“支付更‘无感’了。”罗闲殊感慨道，无论是刷外卡还是用现金，在深圳的每一笔支付都像在香港购物时一样“丝滑”。

支付是经济贸易活动的重要环节。《金融时报》记者近日来到粤港澳大湾区调研时发现，在内地移动支付高度普及的时代，香港市民却依旧坚持以传统的现金、刷卡以及八达通为主要的支付手段。

面对深港居民消费习惯、文化差异等方面的不同，如何才能弥合两地的“支付鸿沟”，成为了进一步推动深港深度融合发展的关键问题。

可以看到，自2024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《关于进一步优化支付服务提升支付便利性的意见》（以下简称《意见》）以来，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在中国人民银行、国家外汇管理局的指导下，支持当地商业银行、支付机构、清算机构等各方精准把脉“痛点”、靶向破解难题，按照港人的支付习惯，打出了“刷卡+现金+数字人民币+移动支付”的跨境支付系列“组合拳”，让港人在深消费实现了“卡、码、币、包”路路通，“医、食、住、行”皆便利。

从“人山人海”到“井然有序”

打通港人北上支付“最初一公里”

“买张高铁票，现在就出发。”这一天，陈子文等了整整三年。

2023年2月6日，内地与香港全面恢复通关，许多像陈子文一样的香港市民涌入内地，在深圳掀起了一股“港人春运式北上”的消费热潮。

而沉寂了1098天的罗湖口岸也恢复了往日的喧嚣，银行网点、货币兑换点的港人络绎不绝，毗邻口岸的商圈也陆续迎来了通关后第一批香港客人。

“还是现金比较用得惯，通关后我会在港口的银行网点或者ATM机排队换一些现金，会比较有安全感。”回想起两年前刚刚恢复通关时的景象，陈子文不禁感慨，每到周六上午10点，港人比肩接踵陆续通关，一股脑挤进离关口最近的银行网点，外面的ATM机排了上百号人，经常要排三四个小时的队才能换到现金。

作为曾经新中国唯一对外开放的“南大门”，罗湖口岸不仅见证了深圳河两岸的沧桑变化，更见证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和深圳速度的崛起。在全面恢复通关后，罗湖等“老牌口岸”也依旧是不少港人来深的“第一站”。

“港澳同胞以及外籍人士来到深圳，首先会面临支付方式‘水土不服’的问题。”深圳市罗湖区委常委、常务副区长夏东告诉《金融时报》记者，为了优化香港市民的支付体验，罗湖区政府在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的支持下，聚焦港人“来深第一站”，优化口岸银行网点的跨境金融服务，打通港人北上支付的“最初一公里”。

“现在想想有些不可思议。”陈子文告诉记者，“去年再来深圳，口岸的银行已经有了预约取号功能，可以看到前面有多少人排队，还有短信提醒，不会等太久，比以前节省了很多时间，还可以留多点时间探美食。”

作为中国银行深圳罗湖支行副行长，邱建勇也对近两年罗湖口岸支付便利化的创新举措感受颇深。

“现在每天大概有将近50号人左右来网点开户，到店的这批客户将近80%都是有具体的绑卡需求。”每到上午10点，网点的港人络绎不绝，但在邱建勇看来，由于罗湖口岸支付便利化的不断提升，支行的各项服务都井然有序。

记者在罗湖口岸网点调研时发现，开户、取现等线上化预约功能的推出，让网点的金融服务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。香港居民仅需几分钟还可以在现场申领内地数字人民币硬钱包，支付更便利。

从“人山人海”到“井然有序”，不变的是“港人北上”的热情，变化的是全新的深港跨境金融服务体验。在这背后，离不开金融管理部门、商业银行以及支付机构等多方的共同努力。

自去年《意见》出台以来，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围绕港人“来深第一站”，持续优化各大口岸、机场、高铁站的跨境金融服务，打通了深港交流的“最初一公里”。

“2024年以来，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深入国际卡组织、收单机构、商户等支付关键节点，以及机场口岸、公共交通、热点商圈等支付高频场所开展现场调研，摸清外籍来深人员结构和支付需求。”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支付结算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，“聚焦机场、口岸等外籍人员来华‘第一站’，我们抓住重点银行和支付机构‘两主体’，畅通卡、码、币‘三条路’，重点优化购物消费、酒店住宿、交通工具、旅游景点‘四条线’。”

截至目前，深圳机场，深圳湾、罗湖、福田口岸共建设了4个综合服务中心，融合“支付+文旅+通信+交通”，提供综合服务。当前，深圳市共有兑换特许机构在营网点36家，实现对口岸、机场、码头等入境“第一站”的全覆盖。

深圳商超“含港率”飙升

“鸿沟”变“红利”释放港人来深消费潜力

“从口岸出来就直奔商场‘买买买’，吃一顿饭就能把来回的地铁票赚出来。”当记者见到王米尼时，她的手里拿着鲍师傅、阿嬷手作奶茶和kumokumo芝士蛋糕，“这是我每次来到深圳必买的‘三件套’，港人都很爱吃。”

如今，“含港率”的高低已经成为衡量深圳一家商城火爆程度的重要标志。

“在‘港人北上’消费潮之前，COCO park每年只有3%-5%的客人是香港客人，2023年平均为17%-18%，去年最高点时达到了25%。”福田星河COCO Park项目副总经理方明告诉记者，作为一家可以从口岸坐地铁直达的商场，COCO Park是不少港人来深必去的“打卡地”。

香港人是如何爱上到深圳“反向消费”的？

每一个香港游客的答案都出奇的一致：“平靓正”的食物和“丝滑”的支付体验。

“你扫我还是我扫你？”在COCO Park的一家人气奶茶店，王米尼熟练地操作着微信，扫码点单、微信支付对她来说已经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。记者观察到，在选好奶茶后，她向收银员亮出了自己的付款码，不到10秒钟就完成了一次“丝滑”的支付。

“我也是这两年才习惯用电子支付，确实比现金和刷卡要方便。”王米尼告诉记者，之前用微信支付或支付宝绑定境外银行卡，都需要经过繁琐的实名认证流程，“会担心自己的个人信息被泄露，每天的消费也有限额”，诸多不便曾一度将她“劝退”。

《金融时报》记者在大湾区调研时发现，由于消费习惯和观念不同，香港市民更习惯使用现金、银行卡、八达通卡等传统的支付方式。

然而，自深圳一系列支付便利化举措出台以来，越来越多香港市民开始“拥抱”内地的移动支付，这让大湾区互联互通的步伐进一步加快。

自《意见》发布以来，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充分贴合港人的支付习惯，指导财付通不断优化微信“外卡内绑”“外包内用”的支付体验，将“鸿沟”变“红利”，让大湾区“一小时生活圈”更加便捷。

“去年以来，财付通进一步简化港澳居民及外籍来华人员绑卡支付流程，开展用户分层核验试点。”财付通微信支付外卡业务负责人秦天雄告诉《金融时报》记者，在简化绑卡的同时，微信支付外卡服务的单笔交易限额、年交易限额也完成了额度提升。

数据显示，自2023年7月外卡服务全面升级以来，微信支付累计已为数百万来华人士提供服务，2024年12月的交易笔数、交易金额，为服务升级首月的7.1倍和5.3倍。

实际上，深港支付便利性的不断提升，也进一步激活了大湾区的消费活力与增长潜力。

2024年1月至12月，香港市民在深非现金支付交易金额超120亿元，同比增长81%。人民币已经成为深港间第一大跨境结算货币。

“硬联通”带动“心联通”

“人潮、人气、人心”见证深港“双向奔赴”　

“深圳的牙科诊所非常划算，同样的智慧齿手术，价格仅需要香港的十分之一。”当再一次来到深圳时，Emily和家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前来购物，而是直奔罗湖口岸附近的人民医院做智慧齿手术，“深圳看病真的又快又便宜！”

高效的就医以及低廉的收费，正在吸引越来越多香港人北上就医。这也是深港两地全面恢复通关后，港人北上“大军”的又一热门需求。

记者调研时发现，随着深港的深度融合，当下，深圳不仅是香港市民“北上”消费的主要目的地，还成为了不少港人洗牙、就医、上学、置业的首选。各行各业的双向交流与融合发展，也让深港两地居民不断加深“心联通”。

其中，位于罗湖口岸附近的人民医院春风院区，就见证了疫情通关后深港支付便利化给当地医疗行业带来的新机遇：仅2024年11月，人民医院每天就有近4000名港人就诊，较疫情通关前的2022年11月增长超2倍。

“口腔和体检是港人来这里看得最多的项目。”深圳市罗湖人民医院财务总监王燕凌告诉记者，针对港人就医特点，春风院区还专门设立了“港澳居民口腔门诊”，配备懂粤语或英语的医护人员，为港澳居民提供专业口腔诊疗服务。

在港人“丝滑”就医的背后，深港两地支付方式的互联互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
“在罗湖区人民医院就医可以选择多种支付方式，比如境外卡刷卡支付、境内数字人民币、移动支付和现金支付等，都是可以完成的。”王燕凌表示。

《金融时报》记者在调研时发现，尽管不少港人来深已经能够“玩转”移动支付，但在看病、住宿等大额支付场景中，外卡仍然是港人首选的支付方式。

“现在来深圳看病不仅便宜还非常方便，不用拿太多现金来，也不用担心不会用微信、支付宝。”当记者见到李伟明时，他正在柜台用万事达卡支付医药费，作为在罗湖区生活多年的香港人，他是深圳外卡支付环境优化的见证者和亲历者，“现在你来到深圳，刷外卡还是很方便的。”

自从去年《意见》发布以来，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重点摸排港人来深消费的高频场所，以点带面，推动深圳市医院、商圈等各行各业的外卡改造工作。

目前，深圳外卡受理环境得到了显著优化，高频场景卡基类受理情况有效改善。深圳近4.3万商户可刷外卡，4288台ATM机支持外卡取现。

除了看病就医，港人“北上”创业、就业的“双城故事”也在深圳频繁上演。

“刚来深圳创业时，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办手续。”一位来深北上创业的港人告诉记者，“要感谢罗湖口岸港人服务中心和工商银行东门支行的志愿者，无论是投资咨询还是开立对公账户，他们都给了我很大支持。”

记者了解到，为了增强港人来深的归属感，罗湖区政府支持罗湖口岸成立港人服务中心，并组建志愿者团队，为香港市民提供了消费、教育、医疗、养老、创业、投资、置业等各个领域的帮助。

“2024年3月，工行东门支行与我们成立了境外来宾支付服务共建点，不仅为港人提供了绑卡、开户等基础金融服务，还在助力港人创业方面，推荐港人来深办理普惠贷款3000余万元，并在助力港人置业时提供了融资服务。”罗湖区政协常委、罗湖口岸港人服务中心负责人樊熙泰对记者表示。

在业内人士看来，当前，港澳与内地互联互通诉求日益从“硬联通”转向更高层次的“软联通”和“心联通”。

“未来，要进一步加强跨境消费领域互联互通，为两地民众跨境生活、就业、创业等提供更大支持。”中国银行深圳市分行大湾区金融研究院曾圣钧表示。

在深港“支付鸿沟”不断弥合的当下，如何让中国的支付手段走出国门、走向世界，成为了时代赋予深圳更大的命题。

“支付便利化需要‘双向并行’，我们既要给港澳同胞、外籍人士入境支付提供便利，也要推动中国的支付方式走出去，不断提升我国在国际支付领域的‘话语权’。”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分行党委委员、副行长曲延玲接受《金融时报》记者采访时表示。

如今，粤港澳大湾区已经成为我国开放程度最高、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。在这片5.6万平方公里的热土上，经贸、文化、医疗、教育“双向奔赴”的场景随处可见。流动的大湾区，正因为支付的加速融合，迸发出更强劲的活力。

（来源：金融时报）